周六上午，冯志远站在儿童公园门口等待。初冬的阳光苍白无力，照在身上几乎没有温度。他不断看表，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。
\"爸爸！\"
熟悉的声音让冯志远抬起头。小杰穿着红色羽绒服，像一团小火球向他奔来。林美玲跟在后面，保持着一段距离。一个月不见，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些，脸色也比住院时好多了。
冯志远蹲下身，接住扑进怀里的小杰。那熟悉的触感让他鼻子一酸。
\"想死你了！\"小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，\"妈妈说你要忙工作，但今天可以陪我玩！\"
冯志远看了林美玲一眼，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羽绒服，没化妆，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。陈国富的事显然让她备受打击。
\"三小时后我来接他。\"林美玲低声说，然后转向小杰，\"听爸爸的话，别乱跑。\"
小杰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冯志远往公园里走：\"爸爸，我要坐海盗船！还有摩天轮！\"
看着孩子兴奋的样子，冯志远暂时抛开了心中的阴霾。他们玩了海盗船、旋转木马，最后来到秋千区。小杰坐在秋千上，冯志远在后面轻轻推着。
\"爸爸，你什么时候回家啊？\"小杰突然问，\"你的东西都在呢，妈妈都不让动。\"
冯志远的手停在半空：\"小杰，如果...如果爸爸以后不住在家里了，你会难过吗？\"
小杰转过头，小脸上写满困惑：\"为什么不住家里？你和妈妈吵架了吗？\"
\"算是吧。\"冯志远艰难地回答。
\"那你们和好啊！\"小杰跳下秋千，抱住他的腿，\"小美和乐乐吵架，第二天就和好了。爸爸你也和妈妈和好吧！\"
冯志远蹲下来，平视着孩子的眼睛。那双眼睛清澈见底，没有一丝杂质。他突然意识到，无论血缘如何，这个孩子对他的爱是真实的。
\"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，儿子。\"他轻声说，还是忍不住用了这个称呼。
\"是因为表爷爷吗？\"小杰的问题让冯志远浑身一僵，\"妈妈最近总哭，说表爷爷做了坏事。爸爸，表爷爷是不是欺负你了？我帮你打他！\"
孩子举起小拳头，一脸认真。冯志远既想哭又想笑。他把小杰搂进怀里，闻着孩子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。
\"不用，爸爸能处理好。\"他深吸一口气，\"小杰，记住，不管发生什么，爸爸都爱你。\"
\"我也爱你！\"小杰响亮地回答，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，\"爸爸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。\"
\"什么秘密？\"
\"前天晚上我听到妈妈和外公打电话，说我不是你的...\"小杰皱起眉头，努力回忆那个陌生词汇，\"...你的亲儿子。但我知道她骗人，我长得和你一模一样！\"
冯志远感到一阵眩晕。孩子已经知道了？或者半知半解？
\"小杰，听着。\"他捧住孩子的小脸，\"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。记得我教你骑自行车吗？记得我们一起去海洋馆吗？那些回忆才是真的。\"
小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：\"那你永远是我爸爸，对吧？\"
\"对。\"冯志远的声音有些哽咽，\"永远。\"
他们在公园小摊买了热狗和棉花糖，小杰吃得满嘴都是糖丝。冯志远用纸巾帮他擦脸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过无数次，今天却感到格外珍贵。
时间过得飞快。当林美玲出现在公园门口时，小杰正骑在冯志远肩膀上，两人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\"妈妈！爸爸说下周还带我去科技馆！\"小杰一下地就奔向母亲报告好消息。
林美玲看向冯志远，眼中带着疑问和希望。冯志远微微点头确认。
\"那...我下周来接他？\"林美玲试探地问。
\"嗯，同一时间。\"冯志远回答。他蹲下身对小杰说：\"要听妈妈的话，好好写作业。\"
小杰突然扑上来亲了他脸颊一下：\"爸爸再见！我爱你！\"
看着母子俩远去的背影，冯志远站在原地很久。那个吻像烙印一样灼热。他掏出手机，拨通了赵明的电话。
\"老赵，上海的工作，帮我约面试吧。\"
周一上班时，冯志远向刘院长提交了国富建材的全面评估报告，明确指出其产品不符合安全标准。刘院长看后连连点头。
\"冯工，多亏你专业把关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\"他叹了口气，\"对了，副市长想见你，明天上午十点，市**。\"
冯志远有些意外：\"见我？为什么？\"
\"大概是表彰你的专业操守吧。\"刘院长笑着说，\"好好准备，这可是机会。\"
回到办公室，王芳正在等他。
\"听说你要去上海面试？\"她单刀直入地问。
冯志远挑眉：\"赵明告诉你的？\"
\"嗯。\"王芳递给他一杯咖啡，\"打算走了？\"
\"还没决定。\"冯志远接过咖啡，\"只是看看机会。\"
\"逃避不能解决问题。\"王芳突然说，\"无论你去哪里，那些问题都会跟着你。\"
冯志远放下咖啡杯：\"不是逃避，是重新开始。\"
\"随你怎么说。\"王芳耸耸肩，\"但那个孩子明显爱你。作为孤儿，我告诉你，父亲不是血缘，是那个每天出现的人。\"
冯志远惊讶地看着她。共事一个多月，他第一次听说王芳是孤儿。
\"抱歉，我不知道...\"
\"没什么。\"王芳摆摆手，\"我只是想说，人生很复杂，黑白之间有大片的灰。走之前，至少把真相搞清楚。\"
王芳离开后，冯志远陷入沉思。她说得对，走之前他需要知道全部真相。他拿起手机，给林美玲发了条信息：\"今晚八点，咖啡厅见。只有你和我。\"
林美玲回复得很快：\"好。\"
那家咖啡厅是他们第一次相亲的地方。冯志远提前到了，选了角落的位置。林美玲准时出现，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，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。
\"小杰还好吗？\"冯志远问。
\"嗯，就是总问你什么时候回家。\"林美玲双手握着杯子，\"谢谢你上周带他玩，他开心了好久。\"
沉默蔓延。最终，冯志远打破僵局：\"我想知道全部真相。从最开始。\"
林美玲深吸一口气，开始讲述。她和陈国富确实在大学时就认识，当时她在父亲公司做暑期工，陈国富是部门经理。两人有过短暂恋情，但因陈家反对而分手。
\"后来家里安排我们相亲，我觉得你人好，就...\"林美玲的声音越来越小，\"我和陈国富早就断了，真的。直到四年前，在一个同学婚礼上重逢...\"
\"小杰是谁的孩子？\"冯志远直接问出核心问题。
林美玲的眼泪掉进咖啡杯：\"我不知道。\"
\"什么？\"冯志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\"那时候我和你都...都很忙，婚姻出现危机。陈国富趁虚而入，我们...有过几次。\"林美玲羞愧地低下头，\"后来我怀孕了，时间上...两种可能都有。\"
冯志远计算着时间。小杰早产两周，但新生儿评分很高，当时医生还说\"不像早产儿\"...
\"你篡改了出生日期？\"他突然明白过来。
林美玲默认了。小杰实际上是足月出生，这意味着...
\"所以小杰很可能是陈国富的孩子。\"冯志远声音冰冷。
\"也可能是你的！\"林美玲急切地说，\"志远，我真的不知道。陈国富一直说小杰是他的，但那是为了控制我...\"
冯志远想起陈国富得意的嘴脸：\"他拿这个威胁你？\"
\"他说如果我不帮他，就告诉你真相，毁了这个家。\"林美玲泣不成声，\"我错了，我真的知道错了...\"
冯志远站起身：\"DNA检测。明天我带小杰去做。\"
\"志远！\"林美玲抓住他的手，\"如果...如果不是你的，你会怎样？\"
冯志远抽回手：\"那要等结果出来才知道。\"
走出咖啡厅，冷风扑面而来。冯志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，不知不觉来到了曾经的家的楼下。他抬头望着那个曾经属于他的窗户，灯亮着，小杰可能正在写作业或者看电视。
手机响了，是赵明：\"上海那边安排好了，周五面试，机票我给你订？\"
\"嗯。\"冯志远机械地回答。
\"对了，陈国富被正式逮捕了，涉嫌商业欺诈和行贿。\"赵明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喜悦，\"至少十年出不来。\"
冯志远并不感到高兴。陈国富罪有应得，但这解决不了他的困境。
\"老赵，如果...如果小杰不是我的孩子，我该怎么办？\"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：\"法律上你可以要求终止父子关系，不再承担抚养义务。但感情上...只有你自己知道答案。\"
第二天，冯志远请了假，去学校接小杰。他事先征得了林美玲的同意。
\"爸爸！\"小杰惊喜地跑过来，\"今天不是周末啊！\"
\"带你去个地方。\"冯志远勉强笑了笑。
他们去了亲子鉴定中心。小杰好奇地东张西望：\"爸爸，这是医院吗？我不打针！\"
\"不打针，只是取一点口水。\"冯志远解释，\"做一个...健康检查。\"
采样过程很快，毫无痛苦。但离开时，小杰突然问：\"爸爸，你是不是生病了？所以才检查？\"
冯志远心头一紧：\"不是，爸爸很好。\"
\"那就好！\"小杰松了口气，\"你要是生病了，我和妈妈会很难过的。\"
孩子的关心像刀子一样扎进冯志远心里。他紧紧握住小杰的手，不知道五天后拿到结果时，自己还能否坦然接受这声\"爸爸\"。
周四上午，副市长如约接见了冯志远。出乎意料的是，谈话内容不仅是专业表彰。
\"冯工程师，我听说了你的家庭情况。\"副市长和蔼地说，\"陈国富的事，你处理得很体面，没有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。\"
冯志远不知如何回应，只能点头致谢。
\"市里正在组建一个专家委员会，负责重大项目的技术审核。\"副市长递给他一份文件，\"我希望你能加入，担任建筑结构组的副组长。\"
冯志远翻开文件，看到副组长的待遇和权限时，吃了一惊。这相当于给了他一个稳定的铁饭碗，还有一定的政治地位。
\"我...我很荣幸，但需要时间考虑。\"他诚实地说，\"我目前有些个人事务需要处理。\"
\"理解。\"副市长站起身与他握手，\"一周内给我答复即可。\"
走出市**大楼，冯志远的手机响了。是鉴定中心的电话。
\"冯先生，您的结果出来了。\"对方说，\"按照规定，我们需要您本人携带身份证来领取。\"
冯志远的心跳加速：\"能电话告知吗？\"
\"抱歉，不行。但您可以今天随时来取。\"
挂断电话，冯志远站在台阶上，感到一阵眩晕。明天要去上海面试，今天要知道小杰的身世。无论结果如何，他的人生都将彻底改变。
他叫了辆出租车，直接前往鉴定中心。路上，他收到了王芳的短信：\"无论结果如何，记住秋千上的对话。\"
鉴定中心的前台核对了他的身份证，递过一个密封的档案袋。冯志远坐在走廊长椅上，手指颤抖地拆开封口。
一页纸。只有一页纸。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他看不懂，但最后一行结论清晰明了：
\"经DNA分析，排除冯志远为冯小杰的生物学父亲。\"
虽然早有心理准备，但看到白纸黑字的确认，冯志远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八年，两千多个日日夜夜，他倾注了全部的爱给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。
他机械地走出大楼，站在街头，不知道该去哪里。手机又响了，是林美玲。
\"结果...出来了吗？\"她小声问。
\"嗯。\"冯志远的声音干涩，\"不是我的。\"
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：\"志远...对不起...\"
\"我要去上海了。\"冯志远突然说，\"明天的飞机，可能...不回来了。\"
\"你要...放弃小杰？\"林美玲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，\"就因为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？那八年来的感情呢？他叫你爸爸的每一天呢？\"
冯志远没有回答。他挂断电话，拦了辆出租车。
\"去哪儿？\"司机问。
冯志远想说回家，但那个家已经不是他的了。想说去公司，但他无法面对同事。最后他说：\"机场。\"
他在机场酒店开了间房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。手机不断震动，林美玲、赵明、王芳、刘院长...所有人都想联系他，但他一个都没接。
晚上八点，门铃响了。冯志远以为是客房服务，开门却看到王芳站在外面，手里拎着两瓶啤酒。
\"就知道你在这儿。\"她自顾自地走进房间，\"赵明说你明天飞上海，但没回家收拾行李。\"
冯志远关上门：\"你怎么进来的？\"
\"我说是你女朋友，你们吵架了。\"王芳耸耸肩，递过一瓶啤酒，\"喝点？\"
冯志远接过啤酒，一口气喝了半瓶。王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，静静地看着他。
\"结果不好？\"她终于问。
\"他不是我儿子。\"冯志远苦笑，\"八年，我养的是别人的孩子。\"
\"他是你儿子。\"王芳纠正道，\"只是不是你亲生的。有区别吗？你爱他吗？\"
冯志远想起小杰在秋千上的话，想起孩子搂着他脖子说\"我爱你\"，想起每次下班回家那个飞奔而来的小身影...
\"爱有什么用？\"他痛苦地说，\"法律上我可以完全退出他的生活。\"
\"你可以。\"王芳点头，\"但你会吗？\"
冯志远没有回答。他走到窗前，看着机场跑道上起降的飞机。明天这个时候，他可能就在其中一架飞机上，远离这一切痛苦和混乱。
\"冯志远。\"王芳突然正色道，\"我查过你的履历。十五年前，你在大学曾经辅导过偏远山区的孩子，坚持了三年。十年前，你自费为一个农民工的孩子支付手术费。你不是那种因为血缘就放弃爱的人。\"
冯志远转身看她：\"这不一样...\"
\"有什么不一样？\"王芳站起身，\"因为这次你受伤了？因为这次付出感情有风险？\"
冯志远沉默了。王芳说得对，他害怕再次受伤，害怕面对那个每天叫他爸爸却不是他亲生的孩子。
\"副市长给你的offer，你考虑了吗？\"王芳换了个话题。
\"还没。\"
\"知道为什么选你吗？\"王芳的眼睛闪闪发光，\"不仅因为专业能力，还因为你在陈国富事件中表现出的职业道德。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，你这样的人太少了。\"
冯志远有些意外：\"你怎么知道副市长的事？\"
\"刘院长是我舅舅。\"王芳笑了，\"我当初被安排到项目组，就是去观察你的。\"
一切突然明朗了。为什么王芳会主动接近他，为什么她总是适时出现...
\"所以你是...间谍？\"
\"别说得那么难听。\"王芳翻了个白眼，\"我只是帮舅舅物色人才。不过后来...我是真心想帮你。\"
冯志远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，但此刻他太累了，无力分辨真假。
\"我需要睡一觉。\"他说，\"明天...明天再说吧。\"
王芳识趣地离开，临走前说：\"无论你做什么决定，至少和小杰道个别。他是个聪明的孩子，会记住每一个抛弃他的人。\"
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冯志远心上。他想起自己的父亲，那个在他十岁时离家出走，再也没回来的男人。他发誓永远不会成为那样的父亲...可现在呢？
冯志远躺在床上，精疲力尽却无法入睡。手机屏幕亮起，是一条来自林美玲的彩信。他点开，是小杰写的一封信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：
\"亲爱的爸爸：
妈妈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。我会想你的。我画了我们的全家福，你放在口袋里，就不会忘记我和妈妈了。你永远是我最好的爸爸。
爱你的小杰\"
下面是一幅蜡笔画：三个笑脸小人手拉着手，背景是彩虹和太阳。
冯志远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。在血缘与亲情之间，在逃离与面对之间，在自我保护与继续去爱之间，他必须做出选择。
明天，飞往上海的航班是上午十点。而现在，窗外天色已暗，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，像在等待他的决定。
《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姑妈却说像表叔》冯志远小杰小说在线阅读 试读结束